這次,我們為什麼沒有一起大笑呢,W?


     就好像盯著攤在我們膝頭的KTV歌本,為那些歌名如此無厘頭而大笑。就好像你看著我改學生作業,為那些太過誇張的失戀比喻而大笑。好像我們PK幾歲讀了杜思妥也夫斯基,誰週末約會排得最滿,好像當我指著一隻雪腹飽滿的鳥呼哨飛上柏樹尖,神情睥睨如佔據時間之塔頂,你必笑我文藝腔。


     無有信物的時代。無有空閒一字一句斟酌手寫的時代。無有嚴肅推展一種思想,分辨兩種以上不同層次的愛慕,無有靜下來讓日光樹影大沉默淹覆的耐心的時代。我們透過言談與手勢所流通的,僅僅是BBS上的推文與笑話,某一特定領域裡人事轇轕愛怨分合,本季服裝語碼,間或歌友會成員道塗相遇那樣夾雜幾句熟讀熟誦的張愛玲。我們愛男人又愛女人,走在街上總是目不暇給。我們的時間被切割得如此零碎,看完一部王家衛是足夠的,喝完兩瓶海尼根是足夠的,恰好聽完一名異國朋 友對本地之觀感是足夠的,摘要式地講完別人的愛情關係當然更足夠。W,可是,這一切都不足以紡織出一整疋阿拉伯飛毯,讓我們穿梭在年歲,性別,真與幻,獨占與疊據,小敘事與大抒情之間。
 


     當我們慶幸這時代解構中心,瓦解邊線,卻同時失卻了深鑿的能力。愛跨界,愛模糊。耽溺於表面,穿花度葉,姿態漂亮,因為不知道如何應付駐足確定後的人生。


    如何我會從遊戲突然墜入一場真實的搏鬥?如何我竟背叛了自己的設定,從一名不斷踢倒敵人,樂觀神情的古裝高髻少女,轉了一夜,突然被推進另一個失去坐騎、醒來發現半埋於惡潭的潦倒武士的身體裡?離開了鏡子裡的世界,最使人震驚的,絕對不是風景從流動變成固定,而是,原來對手並未跟著你跨到鏡外。


    於是,我聽不到你的笑聲了。


    我猜測,W,在鏡子彼岸,你仍然擁有那麼一些對手,和你看王家衛品評聲色,飲無傷大雅不至於泥醉而誤吐秘密的啤酒,接龍那樣覆述張愛玲筆下悽慘華麗,不能毀滅只能苟延的天與地。你仍有霓紅房間裡逐條看歌本歌名相視大笑的同伴,你的二十四小時仍將紊亂地分配給不同男女。偶然地,將如我們最靠近時候那樣,忽然把全部時間傾倒給同一個人,臨界點前又全部收回。過癮而不焚身的哲學。一切就像一則簡訊,限度七十字,以濃縮減少解釋,以曖昧迴避確認,外加一些文言,俏皮話,與表情符號,微微透露我們的文化端倪,又絕對符合信息世代的美學要求。




◎題目取自鯨向海詩〈約會〉中的一句。


20081207作,人間副刊20081223。













什麼時候我已經在那面鏡子外了?

為什麼他不陪我大笑。



這樣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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