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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和媽媽一起看了楊德昌的"一一",這是我第2.5次看這部片子,但我至少一定還會再看一次。


這篇心得,是在沒有參考過這部片子的相關資訊或是其他人的評論之下打的,因為覺得"一一"實在是個太自由的片名,每個人的解釋都可能截然不同,卻沒有一定的標準去評論膚淺或深奧。簡而言之,這是齣依觀看者的生命經驗而呈現特定角度的電影,好比說,我的體會、我注意到的台詞,我媽竟絲毫未發現......。



片中不斷重複著一句「這沒那麼複雜吧?」,片子剛開始時一個喜宴上的阿婆用強烈的外省腔朝云云阿姨大叫道,簡媽媽在好幾次沮喪至極時也這樣難難道、阿弟仔更是以這句來自我催眠,甚至連主角NJ(吳念真)也曾經淡道。從旁觀者的角度, 我覺得, 他們的"事情"真的沒那麼複雜,甚至人生中少有"事情本身"是很複雜的,都是人心,個人顧慮的擔憂的害怕的太多了,自己心裡把事情搞得很複雜。而"一一"這部片子,其實不像一般電影,總有個主旨並讓故事中的角色都環繞這個主旨,例如one day中的愛情,雞排英雄裡頭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努力,matris裡頭對抗邪惡壞蛋......等等,但你很難說"一一"究竟有什麼一以貫串的"事件",它僅僅描述著一個台北都市叢林哩,普通住在大廈裡頭的四口之家,很簡單地將每個人的困擾點出來,而這些困擾都太貼近生活了,是大多觀看者都有可能遇到的。比方說,女兒的愛情,兒子被霸凌,父親在工作上對理想與現實的牽就,母親面對自己自一成不變的辦公室生活的徬徨,還有迷失在金錢上的阿弟仔、昏迷在床需要養護的婆婆......,每個問題單獨來看都是瑣事,全部集合在一家,整個片子竟長達2小時53分鐘。



我覺得,"一一"本身變是不複雜的開頭,它說,沒那麼複雜啊你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它可以指"每個人",也可以指"每件事",它可以指"每個觀看者",也可以指"每個角色",我們不用花心思去爭辯,只要敞開心胸──但也正如片中所隱約透露的,敞開心胸,是多麼的難。人的心思總是有所保留、有不欲人知的缺陷、難以啟齒的欲求,總是躲避的結果,就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真正害怕什麼都不知道了,進而以為,是事情變得複雜使自己難以掌握。



片中婆婆的昏迷剛好是一個讓簡家面對自己的契機,因為醫生叮囑他們要輪流去跟婆婆說話以維持她的感官機能,然而試問,跟一個無法有所反應的人,能講什麼?你既無法觀察對話者的反應去講些她所喜愛的話來逃避討論自己本身,亦無法得到對方的反應,如此一來,實質上等於你正在跟自己對話,你講的,只有你自己在聽,很多時候,正是你藉由忙碌的日常生活而逃避面對的。簡家人去跟婆婆說話時,大部分都是自己面臨某些狀況。



 
媽媽先是抱著祥祥去跟婆婆說話,祥祥拒絕不說,媽媽激動地罵他,然後哭了。這是逃避的開始,人總是要別人為自己抵擋面對自己的每一刻。 媽媽後來又同婆婆說,自從開始跟她說日常後,發現自己每天發生的是竟如此類似,一兩分鐘就講得完,原來自己的人生竟如此沒意義。吳念真安慰她道:「我們可以請XX(看護)念報紙給婆婆聽,這樣就有新意了。」

然而,報紙上的新聞,又是逃避面對的方法,那事不相干者的人生啊。 媽媽最後逃避去山上法師那兒了,卻在片末回家後說,山上法師只是不斷地在跟她重複地說同一些話,什麼事都沒改變,只是說話的人和對象從她與婆婆變成法師與她而已。宗教只是輔助作用,只對心中有不確定意志之人有用,如果自己什麼都不作只是希望泛泛地得到幫助,上帝又怎麼知道該如何幫助你呢?總得你先有個目標、有個底吧?而這正以自我面對為前提。
 


阿弟仔在婆婆面前,結結巴巴地反覆說的都是自己變有錢啦、誰又跟自己借了錢、自己出人頭地啦等等。然而,阿弟仔實際上卻是個總要別人收拾爛攤子的人,跟姊姊(簡媽媽)借錢、被先上車後補票的老婆趕出來後也是前女友云云阿姨幫助他......,他口中嚷嚷著自己非彼昔啦、要還別人人情債啦......等等,然而全部只是空口說白話,嘴上的賺錢有錢,都"投老豬給賠光了"。


阿弟仔這個人客觀來說完全不複雜,因為他的人格實在簡單到太好分析,他的生活目標就是尋找一切方法掩飾自己的自卑,而這"一切的方法"泰半就是嘴上叨叨絮絮證明自己有錢。 


 
婷婷一直很內疚,她懷疑婆婆的跌倒是因為倒垃圾的緣故,而那包垃圾原本是她要倒的;她同婆婆說:「我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婆婆你不醒來,我怎麼睡得著。」尤其當她陷入胖子與鄰居蔣莉莉間複雜的愛情時,當她短暫地成為胖子的女友,卻在上賓館欲確認而得到殘酷的逃避後,更是混亂,直到胖子殺了蔣媽的男友後,她才說了句:「我終於可以睡了。」 

婷婷是個不複雜的角色,她喜歡看歡快的電影,覺得人們就是希望透過歡快樂觀的橋段來鼓勵自己的人生;然而胖子卻認為,電影是人生的延伸 ("我叔叔說,電影將人生延長了三倍,例如說,你不會殺人,但透過殺人橋段,你懂了殺人者的心境與殺人是什麼")。兩個人都認為電影是抽象的,差別只在,婷婷將電影從人生中區隔,它是從旁輔助的存在;胖子卻將電影內化成人生,電影內容所牽涉的"事件"何其複雜,胖子的人生也因此複雜化了。


因此,什麼是愛情?為何胖子與蔣莉莉會突然分手?為何胖子分手後又跟婷婷交往?為何蔣莉莉跟在N.Y.Bagels認識的阿兵哥交往後又跟胖子複合?為何胖子要逃避婷婷去賓館的要約?為何胖子要在橋下溼淋淋地等待──不知等待者為婷婷或莉莉?為何胖子要宣稱婷婷"如果是個樂觀主義者,幹嘛需要那些電影橋段來欺騙自己?" 又為何最後胖子要殺了蔣媽媽的男友?......這部分,我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蔣媽媽的出軌影響了莉莉的愛情觀,還是男友與自己分手後又與最信任的鄰居兼朋友交往使她自尊大受打擊?我真的不明白最後安排胖子殺人的隱喻在哪裡。



吳念真是個不複雜的人,但他總是在現實與夢想間屈就現實,只有消極無濟於事的反抗。考大學時選擇了青梅竹馬不斷要求他填的電機系,卻又對青梅竹馬不告而別;想跟大田合作,合夥人卻私下與小田簽約,他也只是默默地回到家不去公司了。大田在他要承諾簽約時,以一句「你是好人」制止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是否簡單的人等於好人等於受命運擺布?

另外,有個橋段:他與初戀情人阿瑞在日本重溫了一些年輕時的回憶,同時畫面卻穿插著自己女兒婷婷與胖子的交往生活,兩對十分類似,導演是在說人生只是不斷地重複嗎?還是另有意涵?這點我也不懂了。 

 
 
至於祥祥,他拒絕跟婆婆說話,理由是婆婆最老、懂得一定最多,他說的婆婆一定都知道了。她想告訴別人別人不知道的事。

祥祥最真,或者說,因為最真而無所畏懼。被欺負了就是要還手,無所謂以德報怨;不懂的事物一定要搞懂,把保險套當氣球灌水。祥祥拍了很多複雜的大人們看不懂的相片,有學校、家裡各角落,也有好多人的後腦勺。他說,爸爸說沒有證據別人不相信,拍攝是最直接的辦法。他又說,因為別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後腦勺,所以他要幫別人看見。 
 


祥祥在劇中很少說話,但他只要一說話,都是些超齡的深沉問句,我不懂是我太複雜了所以把一名小學低年級的小孩的問話給複雜化了,還是導演刻意設計讓祥祥來提問,顯示出這些人生的問題在本質上就是不複雜的?無論如何,祥祥的存在為這部片子作了個十分耐人尋味的結論──因為每個人都看不見自己(因為把自己複雜化了),所以事情也複雜了,他不要幫別人釐清事情的本質,而是藉由拍攝,客觀地提醒人們去注意自己忽略不問之處,而其間,最大的盲點,就是自己本身,所以他拍攝了後腦,代表每個人所看不見的自己,這在片末呈現,使本片的灰色調子有了隱約的希望,人們還是有看見自己的可能。

但我又不懂了,祥祥在婆婆靈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如婆婆常說的自己老了一樣,看見舅舅的小孩,我覺得我也老了。」讓此一小學低年級孩子講自己老了,是否諷刺祥祥也開始複雜化了?還是有其他內涵?這處,電影的最末處,我仍然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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